华西、南街、大邱庄、小岗以及过去的大寨等明星村，有的知名度特别高，有的是一时有名，后来又沉寂了。这些明星村，最让人感到不可理解的是，都曾被视作“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样板村”，可实际上都没有办法在全国复制。其中，大寨的经验最为尴尬。

当年，农业学大寨作为全国性的运动，从1964年学到1978年，学了整整14年，非但没有实质性改变农村面貌，而且还因形式主义那一套，在不少地方，搞成了对大自然的严重破坏。对此，老航记忆有点深刻。我的老家在长三角北岸，也是鱼米之乡，当年学大寨，大搞所谓农田水利，实际是乱来。农村官员非要搞“条田格子方”，就是把弯曲的自然河道硬生生的搞直了，并新开挖一些河道，农村的房屋都沿直河重建，看起来很几何了，却严重破坏了自然环境，也没有带来什么高产丰产。我小的时候，是在饥饿中长大成人的。后来，再产生的严重问题是自然水位急剧下降，原来的一些大池塘，几百年没有干涸过，结果在1980年代以来就干了。新开的河流，一度时间几乎成了季节河，每到冬季就兜底没什么水了。直到２１世纪以来，由于农民种植的树木多了，情况才好了一些。

在其他地方，那些年干得比较疯狂的事有围湖造田、围海造田、开山造田等，农民忙乎的结果，都是粮食产量上不去，同时，或者湿地没了，影响到当地的小环境，或者山上光秃秃了，水土流失极其严重。2003年我去延安，最想看的是延河水。可是，延河在1970年代就断流了。断流的主要原因是两旁的山上没有树了。好在1990年代后期，中央下令延安那样的山区退耕还林，我虽然没有再去延安，但听说延安的山区重新葱绿了，生态已经有所恢复了。

在明星村中，大寨之外，要数江阴的华西村最为有名。可没想到2010年代以来，质疑华西村的声音逐渐大了。到了2017年，华西村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。原本，在吴仁宝的带领下，华西村“1970年代造田、1980年代造厂、1990年代造城”，创造了发展奇迹，在1990年代，村民就过上了住别墅、存款超千万的富裕生活。这个村子就在那个时候成为全国首富村和“天下第一村”。华西村被津津乐道的是所谓共同富裕发展道路，被许多人寄予厚望。华西村七星黄金酒店，和不中不西的古怪建筑物，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。

但是，华西村暴富，却被证实依靠吴仁宝当年的关系学与垄断经营得来的。华西人的富有，实际却又只是名义上的。因为华西村的财产，实际是村官控制，村民名义上有那么多钱，却无支配权。他们的所谓存款实际绝大部分是股份，而不是可动产，难以变现。华西村施行的是低工资、高福利。月工资，全村最高仅2000元，而一般的男工为1500元，女工为1200元（男女不平等），且几乎没有节假日，周六日也要上班。退休的老人的退休金，男每月1200元，女每月900元。他们的别墅、车子，都是公有物。如果谁家有人胆敢未经村委同意就外出办厂或经营，则全家被赶出华西村，并没收全家在10年内所享受的除工资外的一切福利待遇，那些别墅、轿车、千百万名义存款（股金）即统统被剥夺。华西村说是共同富裕，但外来工拿低工资却享受不了那些福利待遇。再说，所谓华西村委，实际是吴仁宝家族的独裁，即令人诟病的家天下。

更糟的是华西村自21世纪以来逐步衰退，到2016年第一季度，华西集团总负债高达389.07亿元，资产负债率为68.78%，有息负债245.7亿元。到到2017年一季度，总资产541.26亿元，利润总额为0.55亿元，资产负债率为67.83%，较2016年有所上升。有人指出，华西村现在主营业务钢铁亏损太多，仅靠金融投资维持表面的盈利，却是不争的事实。

相比广东的罗南、乌沙、槎龙、南岭等村，江浙沪九星、航民、滕头等村比较自由、更适应市场、更展现人生的富裕村，华西就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了。这些富裕村，有的是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+特殊机遇发展出来的产业经济致富路，有的是由于紧贴现代制造业中心地带，实际是由工业带动了村经济。而这类富裕村，在比较自由的，讲究个人实际贡献与市场竞争的情况下，同样也基本实现了共同富裕。自由的共同富裕和圈养的共同富裕，区别实际是很大的。但是，这类富裕村的发展模式，同样也难以复制。

话说回来，华西村毕竟有了厚实的家底。现在的情况不如以前了，毕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。如果这个村子能够勇敢地将一些虚幻的东西拿掉，将更多的自由与人性化的东西还给村民，或许又能迎来新的天空。过分强调集体经济而漠视个体的主动性与创造性，一旦集体的决策发生灾难性的错失，那真可能迎来毁灭性的灾难。

凡事在于事、义、理，可以肯定的是：有违常理的，一定灰暗；有违常识的，一定扯谈。人为的编造，只不过是一堆谎言。故历来一个个农村典型，都不具有示范与指导意义，却反而易沦为少数人欺骗历史，为自己升官发财的工具。

实际上，农村没必要刻意树立什么典型，令其拥有别的村根本享受不到的社会资源（项目机遇、贷款扶持、特殊人脉关系等），而只需真正好的懂农、知农、惠农、助农的政策。无法复制的发展模式，虽然可以依靠特殊的资助让其拔苗助长，显赫一时，但对全国广大农村，实际不公平。南街村也是靠长期贷款（免息、低息）堆起来的。你把几十亿元贷款随便扔进哪个村庄近乎免费并长期使用，哪个村子富不起来？但是，2016年全国大约有66万个行政村（自然村要看如何定义，一说180多万个，一说有270万个），每个行政村只给10亿元，全国就需要660万亿了（但愿没有算错）。国家哪来的这么大的财力？！从这个角度来看，华西、南街那样的神话，实际打一开始就是假的，可以说在最初的时刻就已经破产了。